2077年十一月二十五日, 星期四。

感恩節當天。

雖然距離黑色星期五還差一天，但購物節其實早早就開始了。十一月上旬，各大商家就推出了“感恩節前的最後優惠”, 色彩鮮艷的廣告從電子海照光層, 一路鋪設到現實中。

隨著感恩節的鄰近, 這些廣告的背景色也逐漸變得黯淡，越發趨近傳統黑五的黑色背景，上面的數字跟著變化，價格從百分之七十、百分之六十，下降到最常見的百分之五十，甚至百分之四十, 百分之三十。

當然，更多商家沒有使用簡單明了的打折法, 他們掛上“滿一千減四百”，“購買三件可得到七點四折同時享受平臺優惠”, “提前一個月參與小游戲每天積攢優惠金可減少……”之類的術語, 無論人們前往哪個照光層平臺地圖，都能被相似廣告彈窗糊一臉。

某個螺旋市室內體育館, 在這裏換衣服化妝的Omega之一，便受到了廣告困擾。

就見相比於其他人, 晚於芭蕾班長規定集合時間姍姍來遲的King·J先生，在換好衣服化好妝後，不知為何坐在一邊的長排塑料椅子上唉聲嘆氣。

李舜尹在他不遠處, 抓緊時間練習揮舞旗桿, 每次動作出錯時, 都能聽到旁邊傳來煩人的“唉——唉——”。

很快, 他忍耐不住, 將旗桿往地上一扔。

李舜尹跳腳指著嘆氣聲傳來方向：“不練習的人在對練習的人冷嘲熱諷什麽！”

他叫出來的聲音很大，不過來往的同學和工作人員都十分忙碌，閑的只有King·J先生一個，他們最多投來目光，都沒人靠近。

被人指著的鞠青，卻是又“唉——”了一聲。

眼見李舜尹就要火冒三丈，化身暴龍，滿面愁雲的粉發青年突然開口：

“寵物從幼生期進化到成長期時變成的蛋，如果裏面像著火一樣向外散發熱量，這麽發燒了一天多……是正常的嗎？”

李舜尹迷茫瞇起眼睛，指向鞠青的手指轉向自己。

“你在問我？”

“是啊，”將長腿搭在前排座位椅背上晃悠的粉發青年，憂愁地撐起下巴，說，“除了你還有誰？你上課比我認真些吧？”

接受義務教育網課時，沒能養成良好學習習慣，上課不算多認真的李舜尹：“……啊？”

他回憶對方在課堂上的表現，怎麽想都覺得這家夥比他認真多了。

是不是在玩我？年輕人懷疑著。

而且進化時變成的蛋，這是要說什麽？是想炫耀那條醜蛇已經開始進化了，他的Baekjo卻還沒有嗎？！

這不應該，這家夥的醜蛇明顯資質等級很低。而他的Baekjo資質等級評價為優秀，這樣Baekjo也還沒出現進化跡象，那條醜蛇怎麽可能進化了？

總不可能是氪金了吧？

這家夥有錢氪金？

李舜尹回憶這幾日King·J來訓練時穿的衣服，廉價貨，舊衣服，除了打理得幹凈整潔外沒有任何值得誇讚的點。

窮酸，他不相信對方有錢買數據晶體，餵給寵物吃。

李舜尹也只給Baekjo買過一次數據晶體！

至於寵物蛋發燒……

“寵物進化中處於非常劇烈變化時，可能會有能量溢出，發熱和發光是比較常見的現象。課本上沒寫，但修女上課時說過，這是月背面公司技術還不完善時出現過的事。但如今電子海寵物都講究科學餵養了，比以前更完善的寵物智能也會讓它們吃飽了就停下，不可能再發生這種事！”

李舜尹忿忿說，根本不相信鞠青能拿出將寵物撐壞的數據晶體餵那條醜蛇。

他沒看到，鞠青突然一扶額。

……小梅，果然還是吃壞肚子了。

而且“比以前更完善的寵物智能”這個形容，是想說小梅的智能比不上其他電子海寵物嗎？小梅那副茶裏茶氣的模樣，可不像智能底下啊。

“有什麽解決方法嗎？”粉發青年難得虛弱地問，“如果發生了這種事。”

“解決方法？你連寵物蛋裏的寵物不能幹涉都不知道嗎？！”李舜尹簡直想去敲這家夥的頭，“只能讓它自己撐過去，所以一開始就要根據科學配方好好餵養啊！”

“對、對不起？”鞠青一邊說，一邊心虛朝天看。

然後他目光落回氣喘籲籲的李舜尹身上。

“李先生，”粉發青年收回長腿端坐好，神色正經起來，問，“你的電子義眼出了什麽問題？”

李舜尹聞言一僵。

“昨天練習的時候，你的動作已經做得很不錯了，”畢竟這個時代的人有各種腦機程序輔助，只要有錢買程序，學什麽都能很快，“今天突然就退步許多。”

鞠青問：“好幾次拋起旗子卻沒能接著，怎麽，你好像看不清？”

李舜尹：“沒有！”

鞠青：“哎——？”

他們沈默了片刻。

鞠青又開口：“有一款活動迷宮插件挺好用的，叫‘翠翠清理蟲’，雖然是付費插件，而且價格挺高，購買要幾百信用。但它清理彈窗廣告語音廣告的力度很強，因此一直無法得到幾個插件平臺的大力度推薦，你可以試試。”

從昨晚開始，彈窗視野就幾乎被連接不斷的廣告彈窗界面覆蓋完，並接收無數條商家優惠消息的李舜尹：“……”

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。”他大聲說，板起面孔。

“嗯，最好用的是‘翠翠清理蟲’，但你覺得太貴的話，‘廣告攔截俠’和‘一鍵還原清凈世界’也還行，相對性價比更高……”

“你覺得我買不起嗎？！”李舜尹再度火冒三丈。

他飛快找到那什麽清理蟲，點擊購買，安裝。

很快插件向他要求了幾個權限，李舜尹謹慎看完，開通。

密密麻麻幾乎遮蔽了電子義眼視野，自帶光影聲音汙染的各種廣告，幾秒內就在嘀嘀嘀嘀的提示聲裏消失了。

縈繞耳邊的歌曲和特價叫喊，也緊隨其後停下不再播放。

從昨晚開始就陷入低氣壓的李舜尹，可算看到了一個幹凈正常的世界，和不遠處坐在塑料椅子上，歪著頭看他的粉發同學。

“喏，”鞠青攤手，“我說了很好用。”

粉發青年已經換好了表演衣裝，一套寬松款的雪白短袖短褲水手服。這套衣服短袖和衣領邊緣有兩道藍色條紋，搭配藍色領巾。往下是白長襪，長襪邊沿同樣有兩道藍色條紋。

為這次節目訂做的帶跟棕色皮鞋上金屬扣子閃亮亮，一雙白皮手套不大也不小，好好穿戴起來了。

發型師稍稍整理了一下這人的發型，將額發向後梳去，可算露出了額頭和三原色眩光電子義眼。

亮銀眼影打在他眼尾，少見的白色眼睫毛好像更長了。唇上塗抹了淡色唇膏，燈光下潤澤感微微閃耀。

一個海軍帽壓在他粉紅頭頂，有點歪，因為攤手的動作，眼看快要掉下去。

鞠青擡手將帽子戴回去，瞧李舜尹，發現這位同學竟然臉紅在原地，嘴巴張張合合，想說什麽，又說不出來。

“J先生。”芭蕾班長遠遠喊他。

鞠青從塑料椅子上跳起來，應了一聲：“哎，來了。”

不知為什麽開始發呆的李舜尹，留在了原地。

而鞠青來到女生那邊，為所見忍不住鼓掌幾下。

相比於男生的軍裝短褲，女生的帶褲百褶裙明顯好看多了。

但即便穿這麽一身，芭蕾班長依然一幅隨時能昂起頭踮起腳尖轉圈的模樣。

她走到人群外，指揮鞠青去搬樂器，同時嘴唇蠕動飛快小聲說：

“如今的大部分商業軟件，都需要花錢去掉廣告，或者成為會員。因為沒錢屏蔽這些，窮人會被蔑稱為移動廣告牌，他們無論使用什麽機器，什麽軟件，都得花掉自己很多時間在看完廣告上。”

有錢了後當然可以靠花錢換回自己的時間，但李舜尹顯然是過去安裝了一些免費軟件，因此在他腦機裏留下了漏洞。

“他不會希望你總提起廣告，”這會讓他想起自己被罵移動廣告牌的日子，“但我今天沒時間給你們兩個調解，所以——”

芭蕾班長認真說：“閉上嘴，不準吵架。”

鞠青：“哎？我的錯嗎？”

芭蕾班長：“快去把鼓搬下來。”

好吧。

作為這裏義體改造率最高的人，搬運是他義不容辭的工作。

鞠青轉身離開，不知道芭蕾班長在背後疑惑看他。

李舜尹不是唯一過了一晚後動作退步的人，芭蕾班長對人的身姿體態很敏感，一眼就能瞧出，King·J的動作比昨天彩排時僵硬許多，左手偶爾會抽搐。

但從今天最後一次排練開始，到現在換衣服化完妝，他的情況在迅速緩解。

等到正式表演時，應該能恢覆得差不多……那就不用提了。

如此思索，她保持著和每個同學的距離。

這時候，擡著大鼓走出體育館，將鼓交給工作人員放進運輸車上，鞠青按揉了一下肩部。

此處已不是血肉之軀，換成了義體深潛碟板。

“和小手術不同，這種大型義體植入手術，止痛藥效果過了還是會疼啊。”

他嘆息，擡頭望天。

7:39:53PM

上午太陽就消寂了，此刻已然天黑，陰雲覆蓋天穹。

今夜，螺旋市會有小雪。

一道彎曲的彩虹大道，展開在高樓大廈間的半空中，宛若神話中的虹橋。

虹橋周圍，成千上萬的無人機飛舞，閃爍的光好像銀河中的星辰。

今晚的感恩節游巡隊伍，彩車和大氣球，將行走在這條位於半空中的道路上。

“比我想象得還誇張，不愧是二零七七。”

鞠青感嘆，再次瞥一眼時間。

差不多，螺旋大廈那邊要開始了吧。

***

螺旋市第一區。

螺旋大廈。

小傑克茫然站在大廈外監控拍攝不到的角落，旁邊停著他家新買的老舊飛車。

他叔叔和他媽媽就在車裏，一個在往沖鋒槍裏裝子彈帶，一個在清理一挺沈重的大機槍。

至於手槍，突擊步槍，手榴彈等等，這一男一女都已經裝備在身上了，十分老練，絕非第一次作案。

等等，他叔叔應該只是個技醫兼職掮客，他媽媽也只是個玩偶轉職的酒吧老板吧？

怎麽回事？

怎麽回事？？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小傑克滿腦疑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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